谈酒论道——孙大午先生访谈录
孙大午先生(左一)正在接受本刊记者李寻(右二)的采访
被访企业家:孙大午
本刊记者:李 寻
被访者简介:孙大午,河北大午农牧集团有限公司创始人,现任大午集团监事会监事长,私企立宪制设计人。曾受聘为中国农业大学农民问题研究所高级研究员、北京大学民营经济研究院特邀研究员、河北大学中国乡村建设研究中心研究员、南开大学现代管理研究所企业家顾问等。
在很多场合下,人们需要借酒放松
记者(以下简称记):我从各种报道中了解到,您是一位把企业当作社会来建设的企业家,您的企业理念独具特色,已有很多专家做了研究。我这次采访想以酒为中心跟您聊一聊,酒的话题比较放松,能谈出更多的性情与天性,或许也能在访谈过程中传达出您的一些理想、信念和感悟。读了司马英华写的《风雨孙大午》,觉得酒在您的生活中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,这本书中有很多关于喝酒的传神故事,比如村支书的外甥把您打伤,您出院后和村支书喝了一场酒,杯酒释恩怨;还有2003年您被抓释放之后的第四天,县委书记、检察长这些县政府官员请您喝酒,在当时的场合中,您的心情是怎么样的?现在回想起来又是怎么样的呢?如果没有酒作为媒介,这两次很重要的谈话会不会进行得那么理想和顺畅?
孙大午(以下简称孙):对我来说没什么,尤其是后面一次谈话,中央二台播过介绍当年案情的节目,叫《道德与法律的无奈》,节目里有检察长的发言,她说“我们党的政策历来是保护民营企业发展的,但是法律有这种规定,作为执法者,我们必须得执法,这是我们的天职,不是说你孙大午为人正派,就不能依法治罪,不是说孙大午道德高尚,就不用认罪,我们是按法来衡量,不是按道德来衡量”,这些话说明我本人的道德没有问题,这件事的责任在他们,所以是他们不好意思见我,需要借酒放松,后来他们见了我仍然不好意思,我就劝他们没必要这样,因为这些事情也不是他们能主导的。
我实际上成为了两种意见之间博弈的牺牲品
记:这两场酒都挺有意思,您觉得哪场酒喝得最痛快,喝完酒后是否完全释怀?
孙:我觉得这两场酒喝得都比较痛快,它们是两种不同性质的问题,跟村支书喝酒是我主动找上他,他并不是真要打我、要跟我结仇,而是想入股、想要点钱,所以对弱者,要考虑他的心理因素。跟县政府领导喝酒又是另外一个概念,他们迫于舆论压力,需要给我、给社会以及中央领导一个交代。这后面有一个重要背景,当时农业税改革迫在眉睫,党中央出现了不同的声音,大致分成了两个派别,一边主张取消农业税,一边主张农业税和农业费合并征收,我那时正好去中南海进言,谈农村问题,最早是从北门进的,由时任副总理的吴仪主持会议,出来以后,和我一起去的一位河北省委秘书长就说我这是第一次来中南海,也是最后一次。后来时任国务委员的张劲夫又推荐我上南院去谈农村问题,他说别去北院,南院是制定政策的,所以第二次我去了南院,进的西门。2003年3月13日我到北大去演讲,演讲中我谈到了自己对农业税改革的看法,我说:“为什么费改税?一共是400亿的农业税、400亿的农业费,一共800个亿,还不如统统砍掉”,我在公开场合明确表示应该取消农业税,这就是后来我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被捕入狱的关键原因,在中央两种声音的博弈当中我做了牺牲品。我到北大演讲之前,杜润生老先生劝过我不要去,他建议我找中央主要领导人谈,他主动帮我把会面的请求递上去了,结果赶上各省省委的领导班子换届,中央主要领导人顾不上我说的农村问题,于是有了3月13日的北大演讲,才惹出了后来的风波。本来我要被判十年,并开除党籍,可是很快就把我放了出来,还保留了我的党籍。在我出来后不久,也就是2004年两会上,温家宝总理就宣布农业税和农业费要在五年内取消,实际一年后就全部取消了,显然,在中央的博弈当中,支持取消农业税的一派占了上风,上面决定从轻处理我,否则,我出不来,推荐我去见中央领导的杜润生也要被牵连。请我喝酒的县委书记是个文人书生,本来不喝酒的,自从2004年两会公布了要取消农业税的规定之后开始和我喝酒,当时我还在服刑,被监视居住,他来我这儿和我喝过很多次酒。
人们只想听自己认为是真的“真话”
记:这件事情结束后,您见到过中央主要领导人吗?他们是否关心过这件事?
孙:没有见过他们,他们应该是关注过这件事的,有三个证据,一个是联想集团总裁柳传志在我落难的时候支援了我1300万元,温家宝总理去过柳传志那儿,他们谈到过我的事情。后来我到柳传志那儿吃饭的时候他跟我说:大午,我这儿再大也是一亩三分地,大午你不是,你是给农民做了一件大事。他那时应该知道底细,了解中央对我的态度,所以那么果断地给了我1300万。还有就是一个人说见到胡锦涛主席时问过我的事,胡锦涛主席没有表态,然后又见了温家宝总理问我的事。这个人说抓我中央常委不知道,放我中央常委都知道,当然他提供的消息未必可靠,我不太相信。第三个比较可靠的信息是,我进了看守所之后谁都不能见,唯一能见的是北京来的新华社内参的记者,而且由县委常委、公安局长陪同,第二次见这位记者的时候,他们带着摄像机、录像机给我录像,他们提问,让我回答,告诉我这是中央领导人要的东西,让我实话实说,他们并没说中央领导人是谁。当时这位新华社的内参记者还给了我名片,说可以直接和他联系,但我当时在看守所里,名片被当时在场的公安局长收了。后来我见到了我的律师和我的儿子,告诉我儿子这位记者的名字,让儿子去北京找他,问一问他写的采访是给哪位中央领导人看的。一个多月后,我儿子回来了,说见到那位记者了,我儿子问他要采访看,那位记者说:“你爸爸的录音、录像我们用简化的程序写好,交给上面看了,不要说你看不到,你们河北省委书记也看不到,只有中央九个常委才能看到。”以上这三个方面证实,中央领导是关注过我的事情的,尤其是柳传志和那位新华社内参记者的话比较可信。
记:您觉得这些中央领导是真的想听真话吗?
孙:不论是搞企业的人、还是政府高官都想听真话,但很多时候他们要听的是他们想听的真话,假如说出的真话和他们的想法不一样,他们有可能接受不了,因为他们脑子里已经有一个预先的判断,希望顺着他们的思路讲。我们现在做企业咨询也是这样,咨询者只想听对他们有利的真话,所以真话是有选择性的,并不是完全真实的声音。
醉酒之人人最真
记:后来您还和县委书记喝过几次酒,您觉得酒对他有什么作用?他的酒量好吗?
孙:我常说“醉酒之人人最真”,酒能让人敞开心扉说话,县委书记跟我聊了很多他自己的事,非常真诚地跟我交流,对我很尊重,就算是有些在他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,他也尊重我的决定。2004年中央决定取消农业税之后,徐水县政府研究决定给我办点事作为补偿,在城郊开发区最好的地段给我划分了200亩地,零地价给我,这是什么概念?在当时,一亩地价值60万,200亩地就是1.2个亿,我当时资产就是1.2个亿,零地价给我也就是一亩地只收3万6千块钱,但我没要。他们很吃惊,问为什么,我说要了土地以后,我的一部分企业得搬到开发区,那么我建“大午城”的理想就会受到影响,所以我不愿意,跟他一起来的常委提议说可以跟别人合作开发,但我也拒绝了,因为这不符合我的性格,我们企业并不只是图钱。县委书记没想到我在金钱面前如此坦荡,所以后来他调到外地当市委书记,我去看他,他开着会都停下来,中途出来见我,他是知道我的人格的。县委书记以前不会喝酒,从见了我以后开始喝酒,酒量一开始不行,后来能喝半斤。
能挣钱的不是企业
记:您怎么理解“企业”这一概念?
孙:我不认同西方经济学的企业概念,西方经济学认为能挣钱的才是企业,但挣钱其实只是一种能力,能挣钱的手段太多了,这是商人思维,不是企业家的行为。我认为“人”“止”为企,以人为第一位的才叫企业。我常常讲到“家业”“企业”“事业”这三个层次,这三个层次是逐步上升的。什么是“家业”?家业是财富的传承,传股票、传基金、传房产,这些儿女可以直接继承,这种传承是最简单的。企业的传承就难一点儿,是能力的传承,儿女不能直接继承,只有团队能传承下去,比如他的兄弟和他的元老,有本事的人才能担任企业的董事长。企业再上升一个层次就是事业,事业和企业的区别在于,文明理念是事业传承的第一位,而不是金钱财富,文明理念也就是价值观和世界观,是事业的基点和灵魂,要想传承事业必须有制度的传承,事实上,家业和企业也有制度传承,家业是财富制度的传承,谁是老大就传给谁,到了企业是管理制度的传承,谁是大股东就传给谁,这是能人才能操作的制度,但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制度,事业传承的制度是笨人都能操纵的制度。
李嘉诚的产业办得再大也还是家业
记:按照您以上的理论,您认为李嘉诚、任正非和张謇这三位企业家分别在什么层次上呢?
孙:你提到的这几位,都是能人、伟人、了不起的商业奇才,但前两者跟张謇比,不是一个概念,像李嘉诚,他的产业办得再大也还是家业,在历史进程中都是过眼云烟,在任正非的企业中,效率、效益决定一切,比如说不用四十岁以上的人,就是一种商业化的商人思维模式,他追求的是功成名就、伟人的功业。张謇不以名利为目的,他追求的是一种情怀、一种胸怀,他的企业思维以人为第一位,在创造财富的同时让人们能享受到财富,这是一个社会性的企业行为,但是离“事业”层次仍然有距离,因为他的理念虽对,但没有形成制度,比如说选举制度,张謇之后由谁来接班?管理层怎么更替?这些问题都没有解决的制度方案。纵观世界的企业,实际上都没有形成制度,顶多使用的是文化管理制度,还达不到文明层面、治理层面的制度。
我和张謇的不同
记:张謇创办了很多企业,您也创办了很多企业,张謇在办社会性的企业,探索国家发展的新路,您在用办社会的方法建大午城,创立了“企业君主立宪制”,看上去您和张謇有很多相同点,您觉得您和张謇有区别吗?
孙:我和张謇不同,我做的是文化和制度的研究,我从来不做企业创办研究。张謇在办学校、办医院、办电报局这些企业的时候,把他的聪明智慧发挥到了极致,但我没有,大午集团下面有很多企业,可没有一个是我在办,甚至可以说没有用到一点儿我的聪明才智,比如大午的种禽做到了世界第一的水平,大午饲料做到一百万吨的销量,大午办起了学校和医院,这些都不是我做的,只是在制度的引导下自己发展起来。我刚说过“企业”是一种能力的传承,而“事业”是一种制度的传承,“事业”的灵魂是价值观和世界观,张謇并没有制度传承,他还达不到“事业”的层次,张謇的价值观跟我们肯定也有差别,一般人认为好的才是价值观,这样的定位就是错了,正确的价值观应该是“善恶都是道”,实际案例显示,很多人犯罪也有客观的原因,张謇会关注这些吗?他会让自己的孩子去抽烟喝酒嫖赌吗?显然他不可能传承这样的价值观,而这是有问题的。我和香港“李锦记”的高管探讨过,我说不许孩子结婚后离婚,这一点本身就是错的,为什么不让他离婚呢?因为老子不离婚,你的儿子就不能离婚吗?这样的价值观能往下传承吗?法律都是无罪推定,预设人无论天性善恶,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,这样才能保护所有人,所谓“善恶都是道”。
再从大局来看,所有的企业都是“家天下”,专制国家也是“家天下”,讲的是“统治”两个字;到了英国,通过君主立宪制度变成了“家国天下”,统而不治,张謇就没做到这一步,他仍然是统治的“家天下”;美国的联邦制度在英国的基础上前进了一步,把“家国”变成了“国家”,以法为王,分统分治,美国没有政府,美国总统叫president,我们把董事长、校长也叫president,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总统,是我们翻译成总统的,因为美国的president不能统各州,美国是一个合众国,英文是states,不是province,它是国家的联合,美国总统怎么能统治一个合众国?他只能管行政这一小块儿,所以说美国的政府和总统都是一个伪概念,我们翻译的美国政府实际上是奥巴马政府、特朗普政府、布什政府,是私人政府,随时可以打倒它。到了美国这里,就从“家天下”“家国天下”上升到了“国家天下”。研究瑞士就更有意思了,瑞士是无统无治,没总统没总理,天下为公了。张謇创办的企业显然没有达到这个程度,所以从制度层次上讲,张謇和我的企业制度不是同一概念。
未来所有的企业都会走私企立宪制
记:在大午集团的制度运作中您是否起决定性作用,如果没您这套制度还能成功吗?比如大午的种禽公司、学校、医院,您说是自发发展起来的,但是没有您,它们能发展起来吗?还有就是,在您的传记中了解到您会根据现实情况对制度进行一些调整,比如取消了末位淘汰制,是否说明这个制度离开了您就不能正常运转?
孙:大午集团的制度是博弈出来的制度,考虑了方方面面的情况,汇集了很多人的智慧,并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,包括我妻子都有贡献,是她最早提出创立股份制以外的制度的想法。虽说上面提到的种禽公司、学校、医院没有我可能办不成,但跟你说的制度不能独立运转是不同概念。大午制度的核心是让下面的员工如何自主运作,比如说干部选举制度,规定十年以上工龄的员工才有投票权,一年以上的员工有被选举权。至于制度的调整是有原因的,我之所以取消末位淘汰制,是因为竞争太残酷了,票数不够的正式董事要被淘汰掉,成为候补董事,这种制度对老员工的既得利益冲击太大,为新人开辟的道路太宽,如果不取消,内部可能造成分裂,实际上末位淘汰制很有动力,能让队伍不僵化。像取消末位淘汰制这种修改其实没有触及到原则,整个民主选举制度的框架是没有问题的。我坚信这套制度是人类未来的方向,假如将来我儿子推翻了这套制度,大午集团垮掉了,还是会有人学这种制度,就算没有孙大午,将来也会形成这种制度,因为未来所有的企业都会走不下去,必须走这条路。
记:您爱喝酒,经常跟家人一起喝酒吗?还是自己一个人喝?酒量如何?
孙:我跟我两个兄弟除了过年时敞开喝,平时不太一起喝酒,因为都很忙,我跟儿子们也不常喝酒,也是过年时一起喝点儿。以前我爱人常陪我喝酒,现在她血糖高,也不经常喝了。我习惯一个人喝,不用人作陪,每天中午晚上都喝,一天都没间断过,一次能喝二两左右,来了客人也会喝一点。
记:您跟村支书喝的是茅台,这是好酒,县委书记请您喝的是什么酒?
孙:也是好酒,记不清名字了,后来喝的是我们自己的酒——大午粮液。
记:在您心目中,什么样的酒是好酒?
孙:我觉得大午粮液就是好酒。
记:这是出于商业立场还是出于酒品质的判断?
孙:是出于品质的判断,不是我觉得大午粮液好,而是事实就是这样。我们在宜宾的酒厂是五粮液酒厂以前的联办厂,也是发展了30多年的企业,大午粮液使用的就是这个厂的窖池,酿酒的配方、酿酒工人、调酒师都是原来的。
记:两种酒的区别在哪里呢?
孙:两种酒使用的酿酒工艺都是相同的,品质上没有差别,唯独不同的就是五粮液的勾调水平高,五粮液酒厂能把低品质的酒调到高品位,比如说五粮液有浓郁的窖藏味,因为他们酒厂有储存了三十年、二十年、十五年的调味酒,在这方面五粮液下足了功夫,他们甚至可以把食用酒精调到优质酒的风味水平。四川绵阳有个东辰集团,他们的董事长拿来国窖1573、五粮液、剑南春等多种四川的名酒和大午粮液比较,我提议用五粮液和大午粮液比,将这两种酒各拿几瓶倒进大瓶子里,比赛谁喝得多,结果大午粮液喝了五斤,五粮液喝了一斤多,我对这位董事长说:你自己说哪个好。当天他就买了一卡车的大午粮液,连价都不还。大家都知道,发酵好的酒醅分上、中、下三层,蒸馏出来的酒又分头酒、中段酒、末稍酒,我们的优质酒用的就是中层的酒醅蒸馏出来的中段酒,我们储存的也是最好的酒。
记:大午酒业最便宜的酒也没有用食用酒精吗?
孙:没有,最便宜的酒用的是上层酒醅蒸出来的末梢酒,末梢酒最便宜。同一个窖池里面的酒醅是分三六九等的,最上层酒醅容易风化干燥,蒸出来的酒不如中层酒醅好,中间那层酒醅蒸出来的中段酒很好,最底层的酒醅蒸出来的窖底酒叫双轮酒,不舍得一次处理完,主要用来做调味酒。我们的调酒师吐槽说,很多名酒出厂价都660元,上市后近一千块钱一瓶,而我们的大午粮液,实实在在的纯粮酒,上市才一百多块钱一瓶,最贵的也不超过300块钱一瓶。我们的酒大家都能喝得起,而且喝了不会上头,不会伤胃,食用酒精会伤胃。
记:您为什么开始做酒?是需要招待用酒,还是喜欢酒?
孙:一是需要招待用酒,二是我们哥仨都爱喝酒,可是市面上的好酒不但少而且贵,一桌菜花一千多块钱,一瓶酒也要花一千多,一桌菜至少要上三两瓶酒,如果点的是五粮液、茅台酒,花的酒钱可比饭钱贵太多,因为这些原因,我们就开始做酒。
不刻意用酒识人,虽然好酒,但不强迫别人喝酒
记:《风雨孙大午》中有一个以酒识人的细节,讲的是您到北京见一位朋友,这位朋友说要招待您,您提前告诉他说菜可以一般,酒要好一点,结果去了以后,菜果然一般,酒更一般,回来后您说,这是一个过日子的人,不是一个办大事的人,所以后来没跟他做什么生意;这本书里还讲到有一个人找您办事,后来说“孙大午说大话,使小钱,不像个男人”,是不是您也给他喝了便宜酒,所以这个人也像您看您那位朋友一样,觉得您已经身家数十亿,连一瓶好酒也舍不得,太小气了呢?
孙:后面一件事的情况是这样的,这个人他不喝酒,当时跟我借十万块钱,说他老婆炒股输了,后来又改口说是装修房子,我不支持他去炒股,所以我就没借给他,于是他说我是铁公鸡,这是个人观念的不同。
记:第一个故事里,朋友请您喝的是什么酒?您还记得吗?
孙:不记得了,只记得包装很漂亮,口碑很一般。我总结过一句话,叫“好酒在口碑里,名酒在广告上,假酒在包装上”,我们大午酒业既不做豪华包装,也不做广告,就是靠口碑来传。
记:您平时在选择合作伙伴或是考核下属时,有没有借助酒来识人?比如刘强东就对他的员工说过“连酒都不能干,你还能干什么”。
孙:没有刻意用酒识人,都是在自然状态下交流,如果刻意的话就成了阴谋,我不这样做。我虽然好酒,但我不强迫身边的员工喝酒,如果让他们招待客人,礼节到位就行,不要求他们陪客人喝酒。
记:在您心目中,大午酒业的理想状态是什么样的?
孙:现在就是理想状态,几年都没有发展起来就很好,我不让他们着急,我知道早晚会发展起来的,就像我们的医院和学校最后都发展起来了一样,只要坚持我们的制度理念,早晚会有这么一天,只不过是能人会做得快一点儿,普通人做得慢一点儿。
只要把“不以盈利为目的”落实好,任何一个企业都能做好
记:您在很多地方讲过,只要农民有了劳动的条件,他就会创造出来很多东西,想创造什么就能创造出什么,您的制度构建理念也是尊重每一个实体的创造精神,您相信公司能在下属的努力下自己发展起来,您的信心来自于什么呢?
孙:来自于基本的企业理念,我们最早定的企业理念是“不以盈利为目的,而以发展为目的,以共同富裕为归宿”,只要这个理念落地,谁都能做好。人们普遍认为企业是以盈利为目的的组织,实际上这种定位是错误的。经济学有两种概念,一种是计划经济学,另一种是市场经济学,这两种观念,一左一右,都有些偏颇。市场经济学是利益至上的能人经济学,应该说是从商人行为演变为企业行为的;计划经济学恰好相反,是由政府主导的,为国家整体着想;在它们中间实际上还有一个社会经济学,或者叫庸人经济学,既不由能人主导,又不用听政府的,而是跟着社会需求走。大午集团就是这种经济,大午不受计划或者市场经济的影响,在这里看不到这两种经济现象,所以大午能够在当下的环境中逆向增长,既不贷款,也不负债。具体来说,我们并没有跟着政府走,没有政府提倡什么就干什么,也不是跟市场需求走,市场需求是短暂的、表象的需求,我们是跟着社会需求走,比如,我们为什么要建一座保定市唯一的体育馆,因为我们有学校,有温泉度假村,体育馆对我们太重要了。为什么我们要建医院?我弟弟二午从欧洲考察回来,说我们要抓养老,我们企业的工人也需要养老,就算我们不服务外人,我们6000个企业员工就可以消化掉,所以我们认为办养老不存在任何问题,但办养老不能没有医院支撑,于是我们建起医院,医院差了也不行,干脆建了一座三甲医院。可以看到,我们的决策不以挣钱为目的,如果为了赚钱,我们也不会去建医院、体育馆,虽然中央现在提倡抓养老,但是我们五年前就已经开始招商谋划了。我们国家的计划经济恰恰是跟着市场需求走,因为市场有缺陷才需要计划经济来弥补,可是走向了另一端,计划经济不敢建体育馆,害怕赔钱,我们没有这种顾虑,就敢建。社会经济只要在人集中的地方就能逐渐发展壮大,就算那里没有任何资源,只要有人就会产生需求,就会产生消费,在我们满足社会需求、不断完善自身的同时,外面的人就会被吸引来,这就是社会经济学(也叫庸人经济学),否认了能人经济,我们抛弃了专家,让普通人来管理企业,比如我们的五星级宾馆,所有的工作人员没有一个科班出身,都是普通老百姓,大多是初中生,不一样管理得很好吗?能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太相信利润,不让庸人参与,所以蜀国毁就毁在能人诸葛亮手里,凡是迷信能人经济的都会这样。
记:“不以挣钱为目的”的理念具体怎么落实?
孙:很简单,可以举很多例子,就拿酒店来说,晚上7点以后一晚房价从280元降到180元,现在一个客人六点半来了,服务员该怎么办?收客人280元房费吗?如果这样,就错了,服务员应该告诉客人,如果不着急入住,再等半个小时房价就降了,可以省100元钱,还得告诉客人宾馆剩多少房间,多等一会儿也能订到房,这就是我们普通服务员要做的,不替公司想,而是替顾客想。再比如,有客人要到外面买水,服务员要告诉他大厅里的水可以随便喝,而且还有空调,不用去外面买水。还有医院里的免费药箱,医院工作人员要告诉病人这是免费药箱,推荐人家把药拿走,而不是藏着掖着。为什么会有免费药箱呢?因为我去医院看病还要花七块钱挂个号,太麻烦了,我们医院的医生一个月收入两万块,没必要多收这七块钱,所以规定十块钱以下的收费以后全免,病人能省事,医生也轻松,后来就引申出来免费药箱。还有一个例子,我的孙子在大午小校上学,我以为是最好的老师教我的孙子,因为这学校是我的,我想怎么也不会让差老师教我的孙子吧?结果我的大儿媳妇去那儿当校长,她办的第一件事就是,把凡是教我孙子的好老师都撤走了,她让最不好的老师来教她的孩子,最差的老师就得好好干,这样一来,最差的老师都能教到最好,学校的整体教学水平也就提上去了。现在我的孙子考得非常好,几乎全是满分,有人想让他的孩子跟我的孩子一起上学。我大儿媳妇为什么能想到这个办法?其实没什么奥秘,无非是想到我的孩子不愿意叫差老师教,别人家的孩子肯定也不愿意叫差老师教,就这么回事,大家都能想到,这就是普通经济学,就是庸人经济学。
很多人认为对一个企业来讲,顾客第一,员工第二,我们不是这样的。我们集团的理念是让员工对下负责、对客人负责,做到这些,也就做到了对上负责、对老板负责,形成一个闭合的圆。以医院为例,我们试图达到:在医生面前病患第一,医院第二;在医院面前,医生第一,病患第二;在病患面前,医院第一,医生第二。所以我们提倡病人就医,医院全责,而不是医生全责。如果哪个企业能这样想问题,它的经济就能飞速发展,因为它把最普通的老百姓的能量释放出来了。
善恶都是道
记:您在前面提到“善恶都是道”,大午集团在制度上是如何体现这一点的?
孙:比如,我们的干部是通过民主选举产生的,我们允许拉票,允许请客送礼,如果有人请客,我也会帮忙投票,我和我妻子就给我儿子投了票。还有审批权,下面员工有不同额度的招待费审批,就算是他招待家人朋友,我也不会管,我们允许公款私用,其他企业没有敢这么做的。人都有贪欲,我们这样做就是要把人的贪婪释放出来,放开以后,反而没有问题了,所以我们这儿小金库遍地都是,奖金、工资都是自己涨的。
我们这套理论很有价值,有很多好企业很厉害,但是他们解决不了一些问题,他们还用传统的观念来诊断,但是解决不了,因为他们没有把恶的东西释放出来,就算解决了,也是假解决,还是会出现问题。正因为如此,才有企业愿意一年花三百万请我们的咨询公司帮他们整改。
不统计总销售额,一统计就是假的
记:2018年大午集团总销售额是多少?
孙:我们不统计这些数字,因为无法统计,一统计就是假的,比如说种鸡数,种鸡分好几种,最早是原种,2万块一只,然后是父母代,十几块一只,最后是小鸡,四五块钱一只,每天销往全国三四十万只。这里面有一个庞大的产业链,包括原种场、祖代鸡场、父母代鸡场、饲料厂,起码要有五个厂子,如果要统计产值,以上厂子全要统计,但实际上,最终销售出去的只有价值最低、但利润最高的小鸡。统计产值没有意义,所以干脆不统计,反正我们不要贷款,也不需要招商或是上市。
读完这篇文章学到了很多知识
页:
[1]